遍。若是往常,她一定会再虚虚轻抚一遍,给快要消逝的过往再添一层毛边。但不是现在。
现在,她顾不上看,一样一样动作轻轻往外取,直到匣子最底下,仔细叠好的一块绸布。
雪白上模糊地写着几个字,她慢慢展开,摆在摊开的手记边上。清瘦字体有些歪斜,笔画未尾习惯性拉长,带着些稚嫩的飘逸。同一个人的笔迹。
燕昭蓦地轻笑了声。
多神奇。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被下旨烧了个干净,那天她在宣政殿外求了整日,直到中暑昏过去,也没能留下半点。现在,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她眼前。
笑意尽了,她才把手记翻回扉页,一页一页、小心翼翼地翻看。第十六页,大字写着几行药材药性,小字在边上标注:「此物极苦」
第二十四页,满纸医案潦草,小字在底下写:「祖父字略丑」
第四十一页,抄录了几行古籍,用词晦涩,小字歪歪扭扭:「绝非人言也」
又翻一页,小字带着点苦闷:
「难道这医非学不」
最末一笔猛地一歪,应该是是乱写乱画的行为被抓了个现行,正在挨教训。燕昭看着,一下笑出声来。
她实在有些想象不出来,小时候那么恭谨拘束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胡闹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这样肆意无保留地说话?在祖父的手记上胡乱写画,挨手板子了吗?可笑着笑着,她唇角一颤,缓缓僵住。
她想象不出来。
写下这几行字时他的表情,她想象不出来。被祖父责罚时他的模样,她想象不出来。
想在脑海描绘那个影子,却只有一片空白。白骨的白,苍白的白,无措无力的白,像茫茫大雾前后左右笼罩,一片空白。燕昭慢慢闭了闭眼睛,合上纸册,摸索着把面前的东西一样样放回匣中。不能再看了,也不能再碰了。
他留下的痕迹少得吝啬,最先收走的就是她的记忆。现在,就连这些辅以回忆的凭证都已经老化,干枯发黄。
下次再打开的时候,会不会只剩一匣童粉?那他就真的不存在了。
她撑着桌沿站起来,酒意恍恍惚惚上涌,灯火都是重影的,有些醉了。一回头,屏风后不知何时多了个浴桶,她眯着眼睛看着,才想起刚才有侍女来过,送了热水,又被她全赶走。
刚才……多久之前?不记得了。浴桶里冒着的白汽已经微弱,水都凉了。正好,燕昭想,正好,她现在需要一点凉的。温凉包裹身体的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攥着个柔软的东西。密织经纬抗住了时光,再入手仍然柔滑。她摊开绸布举在眼前,再次慢慢读上面的字。
清瘦的字体,未尾轻轻拉长的笔迹,又因为写在柔滑面料上,而有些狼狈的歪斜。
醉意朦胧的视野里,墨黑被晕成一团,好久,她才看清。「我心心昭昭至死不」
末尾一字空缺,画上了一条鱼。
简笔鱼画得又胖又笨,燕昭看着觉得滑稽,在昏暗里轻笑了声。“………小鱼。”
她慢慢攥紧了绸布,手腕搭在浴桶外,把自己整个浸入水中。温水漫过头顶,五感隔绝,耳边只剩沉闷水声,像血在流。“要写的呀。定情信物嘛,都是要立字为证的。香囊?只有香囊可不够。虞小公子不肯写,是不是糊弄本公主?”
“好,现在就写。你看,多巧,我正好带了炭笔绸布。提前准备好的?不是,当然不是。本公主说了凑巧!”
“我、心、昭、……哎呀。我看一眼怎么了?最后不还是要送给我?怎么脸红啦。真好看。”
“小鱼,你怕死吗?不怕?我不信。那等我死了,我就让你陪葬。不对,不行。你那么爱哭,把我的陵寝哭塌了怎么办?”“你?想得美。没有本公主的允许,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就纳一堆男宠带到你坟前,让你死都不安宁。”
“但是,这里,我改改…不为什么呀。书房里的师傅总说要避谶、避谶,这样应该可以的吧?画一条……
水声哗然褪去,燕昭睁开眼,直视空茫茫的黑暗。“小鱼。”
“我还……
“………没允许你死呢。”
暖阁里热闹得截然相反。
一群女官们都很年轻,连续忙碌半月终于闲下来,豪情壮志说要通宵守夜。喝着温酒,分享着滚烫的蜜薯和甜栗,行酒令从一开始的字字斟酌,到最后胡言乱语。
虞白待在暖阁一角,和谁也说不上话,热情递来的酒也全都摇头拒绝。唯一一次喝酒的后果还历历在目,他再也不想露出那样的一面。怀里抱着那包烟火,他不敢离暖炉太近,就把蒲团拖到安静的角落。笑闹声都离他很远,身体被寒意慢慢攫住,从脚踝开始一点点发凉。眼里,只能看见面前不远的酒杯。
酒液已经冷透了。
她出去很久了。
暖阁里蓦地爆发一阵笑声,杯中酒也跟着泛起波纹。她说让他看着的。
虞白盯着波纹,直到震颤慢慢消散。
她会回来喝的。
笑声从热烈到困倦,喧闹逐渐变得朦胧。
众人终究还是没撑住,连轴转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得闲,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