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相媚好(3)
这句虽是发问,话底却早已有准谱儿。
他是觉着宫女识字,很稀罕吗?
“回太子爷的话,是奴婢爹爹教的。"尚盈盈将唇轻轻一抿,小声说,“爹爹中过秀才,从前在县里当私塾先生。”
虽说主子跟前不得哭丧脸儿,尚盈盈撑着淡笑,喉咙里却不禁涩涩的。晏绪礼单挑眉梢,随后又排平,眸光里狐疑渐退。见上首久不出声,尚盈盈只当他不信,忙又补充道:“是元丰十五年的事儿了。”
话音方落,忽觉一道目光落在面上。尚盈盈无端羞赧,似是耻于被晏绪礼凝注,忍不住把绣鞋往裙底收了收。
晏绪礼眼帘一垂,在她清凌凌的眸子上打了个转儿。那双眼生得极妙,眼尾微微上挑,本该风流多情。却因眸光太净,不见半分媚气,反像是雪后初晴时,远山尖儿上那一抹清艳天光。她把底儿交代得干净,神色也不见半点儿骄傲自得。约莫是旁人不问,她也不会掏出来显摆。
晏绪礼没再多问,只淡"嗯”一声,便迈步越过尚盈盈,朝内殿去了。尚盈盈蹲在原地怔了怔,一时摸不准晏绪礼的意思。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略忖摸片刻后,尚盈盈轻轻踮脚,取下晏绪礼方才要的兵书,捧在手里,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晏绪礼在那一挂水晶虾须帘前顿了顿足,唇角不自觉地微扬起来。他耳力极佳,早听见身后跟了个小尾巴,裙裾恋窣,像只怯生生的雏雀儿。由她跟着也罢,反正挺有趣儿的。
晏绪礼径自撩袍,在铺着猩猩毡的醉翁榻上落座。榻边花梨木束腰几上摆着羊毛巢子,里头正温着一盅宵夜粥,是用香糯米熬的。粥面上浮着几粒枸杞,红艳艳的衬着雪白粥糜。
东宫里日日会有宫人炙柏枝来薰殿,炉中馥郁的沉水香息,融进苦茶和松墨的清气里,不似娘娘们殿里甜腻的脂粉香,正是太子爷身上的味儿。这气息愈靠近殿里愈浓郁,尚盈盈只觉自个儿被严严实实地裹覆住,不禁后悔追跟进来。她连忙垂首敛目,将兵书搁在晏绪礼手边。眼波微转间,正瞧见太子爷执起一柄哲花银匙,舀了勺粥。修长手指骨节分明,便是吃碗寻常米粥,也透着一股子寻常人学不来的矜贵雍容。尚盈盈不觉看痴住,目光移向那碗泛着莹润光泽的粥上,又不禁悄悄吞咽。晏绪礼的心心思,本就放在尚盈盈身上,察觉后顿时抬眸,不紧不慢地问道:“想尝?”
尚盈盈霎时涨红脸蛋儿,羞窘得恨不能立时化作一缕青烟散了。“奴婢不敢。"尚盈盈慌忙摇首,声气儿细弱地说着违心话。其实她确实饿得慌。今儿个用晚膳的时候,席秋姑姑早早便撂下筷子,她那糖饼子刚含了半张在嘴里,还不曾嚼过瘾呢。晏绪礼垂眸望向碗中,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又用了两匙,略垫了垫脏腑,便将那甜白釉的粥碗往尚盈盈跟前一推:“余下的,赏你了。”
尚盈盈心头先是一紧,继而转念思忖,宫里奴才捡主子剩下的吃食,原也是常有的事儿。
尤其是像太子爷这样尊贵的人物儿,一顿膳食摆上来,动辄几十样珍馐,压根儿动不上几筷子。
多数是连油花儿都没碰着,就原封不动撤下去。若是得主子恩赏,贴身伺候的宫人便能端出去分吃。
话是这么说,可真要当着太子爷的面儿吃他剩下的,尚盈盈还是觉得脸上臊得慌。她又不是没长开的小姑娘了,哪儿能跟男主子之间没个忌讳?到底没好意思碰太子爷用过的银匙,尚盈盈红着耳尖,小心翼翼捧起那粥碗,凑到唇边,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香糯米粥熬得火候十足,入口绵软,带着淡淡的甜,暖暖地滑进肚里,甭提多熨帖。
不一会儿,一碗粥便被尚盈盈喝了个溜干净,连碗壁上沾着的米粒儿都没剩下。
晏绪礼在一旁瞧着,脸色愈发怪异。
瞧她瘦伶伶的,一把就能掐断似的,怎的这么能吃?目光在她那纤称合度的腰身上扫了扫,晏绪礼心里又纳罕:虽是这般吃下去,但肉都长哪儿去了?
也不知怎的,晏绪礼忽而觉得口干舌燥,慌忙不敢再看。他端起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清茶,压下那点子莫名的躁意。暗道一声色令智昏,晏绪礼冲尚盈盈摆了摆手:
“用完便收拾干净,碗也一并带下去。”
尚盈盈吃得心满意足,犹自乐呵着呢。闻言也没多想,她只应了声“是”,便手脚麻利地收拾起食盒,福身退出殿外。转眼入了冬,宫里头便忙着筹备万寿月事宜。尚盈盈身上也换了新裁的绣花粉袄子,衬着她那张小脸儿,越发像个刚熟透的蜜桃子,一掐就能掐出水儿来。
晏绪礼头一回见着,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只淡淡扫过一眼。可背地里,竟一高兴赏了东宫上下好些尺头料子,说是这时节天冷,叫众人多裁几身过冬衣学尚盈盈从前伺候潘采女,断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自是乐得跟什么似的。她捧着新赏下来的桃粉缎子,回屋就藏进柜子里,临睡前再恋恋不舍地掏出来势两把。
她哪里晓得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当是太子爷仁厚,体恤下人呢。这日天儿阴沉,飘着米粒儿似的细雪珠子,地上早白茫茫铺了一层。晏绪礼刚从书房出来,预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