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水榭。一阵风吹过,卷起桌上放着的宣纸,盛乔走过去整理,低头时,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学生们送给她的字被她珍重收好,单独放在了一个小匣子里,直到踏上归程之后,仍旧不舍地放在身边。
来洛州的路上,盛怀义日夜兼程地骑马的确有些吃不消,回去时盛淙特意雇了两辆马车,盛怀义和盛乔一人一辆,如此互不打扰,也能休息得好些。回程时间还算空余,行进不算快,盛乔坐在马车里无事可做,便想到了身边装满大字的匣子,于是她打开一张张的看了起来。练字这件事,勤奋比天赋更重要,这群孩子都十分努力认真,盛乔看着那一张张稚嫩却整齐的字,唇边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她一张张看过去,直到看完倒数第二张时,忽然觉出有些不对。怎么多了一张。
盛乔以为是自己收拾的时候把自己平时的练习之作加进去了,不料打开拿出来一看,竞然是一副画。
盛乔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徐肃年画的。盛乔第一反应就是扔掉不看,可徐肃年的画工实在是好,这画比他先前送她的那一副精致细腻许多,不仅构图完整,甚至上了颜色,比之从前更加栩栩如生。
画上他们两个并肩坐在马车上的情形,徐肃年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头戴斗笠,正在驾车。而她也穿着一身简便的男装,从车厢里探出头来,扒在他的肩头,不知在和他说些什么。
看画上他们的穿着打扮,应当是他们从长安来到洛阳一路上的情形。盛乔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两个月之前,一下有些感慨。正好马车停下,盛淙隔着车门对她说:“阿乔,下车罢,咱们到洛水县了。”
洛水县。
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名,盛乔立刻探身往外看,上次来时,这里街道分外寂寥冷清,如今变化虽然不算很大,但至少也能看到百姓们出行的人影了。正巧盛淙选中的客栈就是他们来时住的那家,盛乔看着熟悉的店名,再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父亲和兄长,不由得有些恍惚。三人定了房间上楼,阿乔又在最前面,盛淙和盛怀义则跟在她的身后。上楼梯的时候,盛淙见阿乔有些心不在焉的,便压低了声音小声对盛怀义说:“洛水县比先前热闹了不少,看来端阳侯在洛州这两个月,也不是半点实事没做。”
盛怀义看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前面的阿乔,说:“听陛下说,他让人将洛州府下辖郡县的所有官员都一一召了去,这办法看着笨拙,实际上不仅能最快了解洛州的情况,还能将那些官员分而化之,实在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举动。”“只是他在洛州待的也有些太久了,那天我与他辞别时,他竟告诉我说,他还要在洛州再待一阵子。”
盛怀义隐约也能猜到其中的不寻常,“只怕这幕后之人,不止是朱家那么简单……”
以为盛乔没在听,父子二人没什么顾忌地谈起政事。但实际上,盛乔的思绪一直在跟着他们走,虽然很多话她都听不太懂,却听明白了一件事,在阿爹心里,徐肃年应当是个为君为民的好官。若是在离开长安之前,盛乔会觉得阿爹这是故意在说徐肃年的好话哄骗自己,毕竞在她印象里的徐肃年已经是定了型的酷吏了。但这一路相处下来,盛乔对徐肃年也算有了一定的了解,虽然他不算什么好人,可至少绝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冷厉无情,杀人如麻。她站在熟悉的客栈里,忽然想到他们先前住在洛水县那次,适逢暴雨,百姓们担心河堤会冲毁,都齐齐围在客栈门口,当时徐肃年也挤在客栈门口。那时盛乔还以为他是在担心接下来的行程会不会被耽误,但此时想来,他担心的或许是百姓们接下来的生活。
盛乔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在窗边往下看,正巧窗户下面就一条偏僻的小巷,好像和徐肃年背着她走过的那条巷子一模一样。原本盛乔对徐肃年丝毫不顾及她的意愿就向皇帝赐婚的事十分恼恨的,此时忽然想起这些旧事,心下骤然复杂起来。虽然徐肃年一直没说过自己是什么时候认出她的身份的,但盛乔回想起她来时这一路上和徐肃年说的话,想必他应该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毕竞他那么聪明。
既知道她是谁,那应当也早知道她口中的那个未婚夫指的就是他自己了。她这一路上可没少说他的坏话,甚至多得她自己都有些数不清了。徐肃年不仅没有生过气,反而一路上都对她极为照顾。盛乔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旁人对她好,她当然能感觉得到。说实在的,他骗她这件事,她除了觉得丢人之外,也不觉得还要再计较什么了。
可她无法接受徐肃年完全不顾自己的意愿就向陛下请旨赐婚,这根本让她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了。
就算阿爹帮她退了婚,她也还是要嫁给他。盛乔不喜欢被逼迫,所以当时才会从长安逃婚。如今几个月过去,她重新回到长安,面对的局面仿佛没有一点改变,甚至被彻底地绑到了徐肃年身边。
她有些生气,还有些懊悔,当时还不如不谈婚呢,直接嫁过去没准还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如今才真是自投罗网了。
盛乔离开洛州已经三天了,徐肃年没有去送,但是身边的齐甄实际每天都在递送盛家这一行人的消息。
“侯爷,小娘子已经到洛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