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云华锦绣(一)
这下轮到南问柳说不出话了。
其他人早就上去了,他们在空无一人的甬道中往上走,冰霜的冷意和火药的腥膻味越来越淡,地面上方依稀传来水系法术的轰鸣,夹杂着几声城防官兵的吆喝。
“火势控制住了!快,还有地底下的东西需要清理……丧什么呢,不就加个班吗?都给我精神点!”
南问柳没有看身侧的人,她忽然想起来不久之前,她踏过长长的石阶,第一次走到回雁山的最高处时,年迈的祭酒转向她,温和一笑。“既是千年来第一人,总该见见这天地,何必询问来路。”她凭借心口的这团火,一路如履薄冰走到了今天,她要用她满是戾气的剑,指向高高在上的权贵们--可若是只有这些东西,那么等她杀尽该杀之人后,又该何所去,何所从呢?
潮湿的石板缝隙里冒出几簇苔藓,被她的鞋尖碾成了泥。“哈哈…"南问柳低头摸着剑柄,有些尴尬地没话找话,“他们都说林少爷成日里跟冰雕似的,突然对我这么关心,还怪不习惯的…”“我母亲和你很像。"林之鹤忽然道。
月光从缝隙漏下来,将他的轮廓晕得清冷又模糊。远处城防军的火把从冰面折进来,光屑游移在他白玉似的面容上,倒映在眸中的火光终于给了他几分活人气。
南问柳的呼吸微微滞了下,问心阶尽端的血色幻境忽而又爬上她的心头。幻象中那个任由她贯穿心脏的林之鹤,她原来满是怀疑,以为问心阵不可尽信,如今却仿佛就叠在眼前人的影子上。旁人提起林家主母时,只说她是上官家的人,年纪轻轻便病逝了,之后林屿墨再未续弦。可她具体姓甚名谁、长什么样、什么性子,却是一概空白。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南问柳悄悄竖起耳朵,等着他的下文。“她是上官家最为出色的法修,不服气家族安排好的联姻,偷偷从家里跑了出去……遇到了同样离家出走的我父亲。”南问柳:“林相啊……”
她未曾亲眼见过林家家主,只是从旁人口中隐约拼凑出一个表面温和、实则千年老狐狸的形象,这种人年轻时候居然也能干出离家出走的事?“很俗套的故事,对吧?“林之鹤接着道,“他们一见钟情,在一个偏远安静的镇子里生活了许久,直到家族的人找上门,他们才发现,对方居然就是自己费尽心机想要逃离的联姻对象。”
他们回到邺都,举办了盛大的婚礼,所有人都在祝福,说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可惜故事的后半段并不美好。
林之鹤的思绪有些飘远了。
上官翎是带着满满的恨意去世的。
她恨林家,恨上官家,恨林屿崇,也恨他林之鹤。去世前的那几年,她除了对林之钰尚有几分好脸色,对其他所有人所有事物都抱着彻骨的恨意。林之鹤无数次想与她说说话,却只敢徘徊在门外,透过门缝偷偷看上一眼。烛火的光映出上官翎清瘦的影子,她似乎得了某种无药可治的怪病,常年缠绵病榻,身体一日一日地衰竭下去,各种灵丹妙药都无济于事,到后面甚至连灵力都用不出来了。旁人口中那个意气风发的上官家嫡女,与林之鹤印象里的她相去甚远。
她精神也不太好,有时会好端端地突然发起疯来,砸碎手边所有能够得到的东西,声嘶力竭地叫人滚。这时候往往只有林之钰能让她平静下来,林之鹤的出现往往只会雪上加霜。
最严重的一次,上官翎拿砚台砸破了他的额角,锋利的碎片离他左眼只差一寸。
那之后,父亲便不让他去看望母亲了。
一一可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林之鹤也不明白。
他不是傻子,同样是上官翎所出,她对自己和林之钰的态度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却无处求证。上官翎去世的时候他十二岁,父亲忙于政务,母亲缠绵病榻,两者同他都不算亲近。
好像很多事都没来得及开始,就匆匆迎来了结局。“她是自杀的。用我送她的生辰礼,一支簪子。"林之鹤垂下鸦羽似的眼睫,低声道,“我知道她恨我,但没想到这恨……”他脸上表情如常,却顿了顿,终于是没再说下去,只是道:“如果恨太浓烈,我怕你也会落个相似的结局。”
月光在石阶尽头碎作粼粼波光,南问柳望着少年眉宇间罕见的寥落,觉得这剑锋般清冽的人终于褪去霜壳,露出几分鲜活的人间气来。“我啊……”她笑了笑,抬起脚,慢悠悠踩过一块凸起的石头,“放心吧,我的命虽然不如你们这些世家贵族们金贵,但好歹也是好不容易捡回来的,西市那么多好东西我还没尝过呢,哪能匆匆结束。”这条路即将走到尽头,夜风将外面西市里小吃的香味送了进来,勾起了南问柳的食欲。
出身困厄的人见过市井百态,因而最能体会人间烟火气。哪怕她剑里浸了再多冤魂的血,此刻说起西市的喧嚣时,还是忍不住眉梢上扬,显出几分孩子气的热切来。
即将踏出地道的刹那,南问柳伸了个懒腰。“其实那故事也不算烂透一一前半段倒是挺好的。”林之鹤脚步微微顿住。
“不提后面的深仇大恨,前面在镇子里的那段是真的吧?他们既然挑个没人认识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