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沉默一瞬,捏了捏李承乾的面颊,看着他却也好像是透过他在看着太安村许多绝望无助的百姓:“我寻顾大山问过详细了,所幸发现及时,这豌豆疮也都隔断在这一个村子内并没有扩大。”
“只是……至少在顾大山走之前,整个村子中已然是死了将近一成的百姓,不能再那么下去了。”
“武德九年间数次的疫病我都绕不过陛下,想施展手脚还有一群烦人的家伙弹劾几句结党营私私收人心。”
“陛下不管他们,我夺了权也不管他们,我这权夺的也无甚意思。”
“突厥外患,疫病内忧,既然有解决的法子,我想,我该信我儿的。”
话落,李世民笑着蹭蹭李承乾的面颊。
骤然靠近的距离让李承乾能清晰感受到李世民身上温热的气息,也能叫李承乾清晰听明白自己胸口处莫名的鼓动。
“我来解决突厥,疫病便交给承乾吧。”
说什么帝王之责,往前数数耽于享乐的帝王难道便少吗?
权力,好似多数人信奉的只这两个字,好像曾经的李渊,曾经的李建成,曾经的裴寂,曾经武德一朝的绝大多数人。
可何为权力?
他们不明白,觉得他只是个愣头青,不懂官场朝政的规矩,迟早是要碰得头破血流的。
小年轻不懂事罢了。
可向来如此所谓默许的规矩便一定是对的吗?
李世民从来不缺少追求道的决心。
既然规矩不公便打破规矩,既然帝王不明便换一个帝王。
李世民侧颊染上从窗缝中挤进的日光,嘴角擒着一抹意气的浅笑,整个人熠熠生辉,有着上位者的从容自信,也有着少年郎的张扬恣意。
似一簇烈焰破开雾霭霭的黑夜,锋芒毕露。
李承乾直到这一刻才真切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已经为人父为人君,可他也不过二十七。
二十七,是一个足够年轻的岁数,是一个足够打破墨守成规的年纪,亦是一个足够愿意矫世励俗,打破四百余年混沌乱世只求清正朝风的年岁。
他尚且年轻,尚且自负可以扭转时代积弊。
“山河社稷天下安康,本就是你我之责。”
这才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李承乾盯着李世民,这一刻的李世民面带笑意,眼眸中有对太安村情况的担忧又有对他的信任。
这明明是他想要的回答,可当答案真的摆在他面前时,除却欣喜自己的研究没有被辜负,还有一丝隐秘的踟躇不前。
又不是真的八岁稚童,他孤儿出身,见惯了乌七八糟的人性,这种话听着就像封建帝王用来收拢人心的。
可……李承乾闭眸,说不清此刻心底的感受,真的只是收拢人心吗?
“好,阿耶。”
算啦,总归这个爸爸他挺喜欢叫的。
***
数日后,马车上,李承乾咬着笔杆盯着眼前死板僵硬的字迹。
就算是有记忆又如何,他这个人就没怎么接触过毛笔字,这几次练习瞧一眼就知道不是原主。
所幸他争取到了两个月的时间。
李承乾搁下毛笔,下意识伸手摸摸那块一直没什么动静的玉佩,长叹口气将纸撕得粉碎之后又放到一个匣子中。
他仔细瞅瞅确保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字迹后才冲马车外道:“十二,这个匣子你找时间秘密烧掉里面的东西,不要让人知道。”
车椽上的顾十二一时心中怪异,但到底是主子的事情,他便也聪明地没有选择开口。
顾十二掀开车帘进入低低应是,然而就在这一刻,马车一个急停,若不是李承乾眼疾手快拉住车窗,他险些便要直扑出去了。
稳住身形,李承乾吸气,努力平缓跳得略快而导致疼痛的心脏。
太奇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日被追杀的后遗症,他如今觉得这具身子实在可以称得上一句体弱了。
可按照史料,李承乾至少前半生活得不错,虽也有得病的记载,但就冲史书上李承乾那个作劲,怎么看身体都至少在及格线往上,还是他的穿越起了什么蝴蝶效应?
难不成是玉佩,李承乾攥紧玉佩,因为缺一角而有些硌人。
李承乾忽而好笑,总不能真是因为这个双时空都存在的玉佩是他本体,缺一角就垮了半个身子。
说起来最近他又想了很多法子,始终不能再度回到那个空间见到那部手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李承乾胡思乱想之际,外头赶车的侍卫的声音响起:“郎君,前头路上有一对母女,小的那个不知为何晕倒了。”
李承乾蹙眉,顾十二福至心灵:“小郎君,按着如今的日头只怕是中暑,要不要奴下去给些药材将人给安置到阴影处?”
李承乾恍若未闻,他掀开马车帘,打眼瞧见眼前一对衣衫褴褛又面黄肌瘦的母女。
女儿腰侧挂着个很旧的红色荷包,母亲则是眼神麻木,抱着女儿面对周遭事宜不闻不问。
隋朝大业十四年是炼狱般的十四年,唐朝武德九年外头忙着打仗,李渊主导的内政也是一笔糊涂账,眼前这对母女不过是乱世中最普通的缩影。